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诸如此爱。

WARNING:OOC


/正文指路:《孤舟断雁》。这里是续篇。不忍心就此埋没在无人荒岛,于是来讲一些没来得及说的故事。


/CP是亦淮,十周。







01 


“我们从小到大都会被教育很多道理,有用的、没用的……甚至因为时效性而有误差的。但仍有一些,是必须靠我们自己才能够悟出来的。”


这句话是邓孝慈告诉唐九洲的。他平时其实不那么爱说话,但只要被撬开了话匣子,就会拉着你谈天说地一下午。他说话的风格很像那种古代墓室里安置的机关弓弩,又密,又阴冷,可能还淬了毒。


但唐九洲觉得他蛮有意思的。如果说在这个宿舍里选出最想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人,常华森、他、还有邓孝慈,估计能排到前三。当然,因为这个,邓孝慈应该也没少上罗一舟的黑名单。


不同的是,唐九洲和常华森属于不敢大肆宣扬的偷偷摸摸派,但邓孝慈是会跳到某人的上铺大喊一句“这里真是他妈的烂透了!老子就是要冲出去!”,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拍拍手跳下来,平静地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去吃饭。


唐九洲不止一次态度诚恳地问过他,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。可邓孝慈从不会在意他那种无关痛痒的“侮辱”,而是向他投出看傻逼般的眼神:“这里面哪有几个精神正常的人?……唐九洲,你到底是聪明蛋还是笨猪?”


“你这个问法,我回答哪个都显得我不太聪明的样子吧。”


邓孝慈满意地勾了勾唇角:“看样子还是聪明蛋。”


“……”


唐九洲跟罗一舟吐槽说受不了邓孝慈了,他好像个变态抖S。罗一舟盘腿坐在床上,把笔从耳朵上拿下来,抱起笔记本,一脸认真地问: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


“就是……等等,你不会在记笔记吧?”唐九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。罗一舟点点头,一双大眼睛里闪闪发光,握好了笔在等他发言的样子。


仅存的良心折磨着唐九洲,他决定为这个世界保留最后一个正常人。“就是你以后少跟邓孝慈一块玩,也少和他说话的意思。”他微笑着拍了拍罗一舟的脑瓜,“……他这里不太健康。”


可一向乖巧的罗一舟这次点头点得很犹豫,过了一会儿才小小声和唐九洲说:“……可我觉得他好聪明。有一些值得我学习的地方。”一如既往的认真语气,弄得唐九洲一时语塞了。


罗一舟的好友圈和唐九洲并不完完全全重叠,他们尊重彼此的生活,各自都有一些好朋友。所以听到他对邓孝慈的评价时,唐九洲是吃惊的。他发现自己似乎小看了罗一舟的善良和真挚。


他说得很对,邓孝慈确实很聪明,并且有一些他们所有人都不具备的胆量。那或许在别人眼里是疯狂的,但对邓孝慈来说,只不过是燃烧自己时那一点不起眼的小火花。


他清醒,又耀眼,所以早早就燃烧殆尽了。


邓孝慈被教官老师带走以后,常华森有一小段时间不敢和唐九洲讲话。有一次唐九洲在洗手间门口喊他,他却吓得低头就跑,像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后来唐九洲理解了,——他们都搞不清楚邓孝慈被带走的理由,不知道他违反的到底是什么规矩,理所当然地觉得,是因为他们讨论了走廊上的“怪物”而惹教官生气了。


那双带走了邓孝慈的手铐,也同样锁住了常华森的嘴和一闪而过的冲动勇气。


邓孝慈被带走那天唐九洲是想问的,想要冲动地站起来,抓着他不让离开。但是邓孝慈给他递了半根烟,还没燃烧尽,仿佛留了一点希望。他记得邓孝慈说过,他想抽烟,也想喝酒,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,想做个普通人。


“你不觉得我们和那些被锁起来的怪物没什么差别吗?”他那样说过,当时李俊濠拼命去捂他的嘴,怕被教官老师听见,“有可能他们只是比我们更先疯掉的一批人类呢?有可能他们原本也和我们一样呢?”


这里只有邓孝慈会这么肯定地称呼外面的东西为“怪物”。唐九洲有些惆怅,现在连常华森都不敢提了,除了罗一舟,他快没有可以交流的人了。到底是敢说话的人都在被迫捂嘴,还是“聪明”的人越来越多?


“对啦,说的没错,我们哪有资格去评论外面有什么呢?他就是犯了‘胡说八道罪’才被抓走的。”连淮伟大口吃着饭,语气轻松,完全看不出来受到什么影响。


“你还记得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吗?”唐九洲放下筷子,他听见自己的语气有点刺耳。


“那你还吃饭吗?”连淮伟不以为意地抬起头,腮帮子里塞满了吃食,冲他笑得像只天真无邪的小仓鼠。






02


于是那天唐九洲和连淮伟冷战了一小会儿。


……好吧,应该是唐九洲单方面在生气,因为连淮伟睡前还和他说晚安了,但他在赌气,故意没有回连淮伟。


“小连找小航来找我和你道歉,”灯黑下来以后,罗一舟从背后把唐九洲搂在怀里,温声细语,“他说自己并不是没有难过,只是不想表现出来。你知道的吧,小连其实也是感性的人。”


唐九洲当然知道,但他现在还拉不下脸来和连淮伟道歉。“他干嘛这么兜兜绕绕的,都不亲自来找我,没诚意……”他嘀嘀咕咕着,罗一舟贴在他精灵似的耳边笑。


“我知道你已经不生他的气啦。”罗一舟捧着唐九洲的脸,追着他的眼睛,直到他再也没法躲开而无奈地直视他时,才笑着在他的额头上啄了两下。


其实冷静下来以后,唐九洲就不生气了。连淮伟和邓孝慈本来就挺像的,互骂疯子是常态,如果今天被带走的是连淮伟,那晚上比平时多吃两个煎蛋的人一定是邓孝慈。他们俩都是疯的,疯得大同小异,连友情都比普通人扭曲,像两根毒藤相互喂养着黑色的汁液在苟活。


但不同的是,连淮伟这根毒藤稍微长偏了一点。只是偏了一点点,就在一片无人呼吸过的纯净空气中遇到了孙亦航。


因为初期都是在依靠罗一舟的朋友圈和大家渐渐熟悉,所以唐九洲是先认识“在孙亦航身边的连淮伟”,然后才认识“连淮伟”的。


“啊?有什么不一样吗?”


罗一舟好像天生对感情有些迟钝,唐九洲猜想那应该和他被消除的那部分记忆有关。他从前或许爱过太多人,对太多人付出过真心,才会分不清各种感情之间的区别和界限。又或许他根本没有过爱,就像一张白纸,可以被肆意涂成不同的颜色。


“当然很不一样,”唐九洲耐心地给他解释着,恍惚有种给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艺术品上色的谨慎感,“……这么说吧,长期的孤独和高压会让人憋出病的,连淮伟脑子里就有了一根坏掉的神经,在遇到孙亦航的时候,那根神经才会乖乖听话。”


罗一舟似懂非懂地转着手里的笔。这么一想,唐九洲说得真对啊。在所有可以出外勤的人里,孙亦航和连淮伟这对唯一的情侣确实有着比别的组更高的效率。只是邓孝慈并不以为然,并觉得唐九洲以后一定会因为这句话后悔的自罚三十大个耳光的。


“疯了吧,他俩在一起哪个有变正常啊?不是一种人都进不了一家门啊。”在连淮伟的感情这件事上,邓孝慈的白眼早就翻得很熟练了,“……那不叫乖乖听话,那叫一个传染俩,满头神经一起坏掉了好吗?”


在觉得罗一舟段位太低的同时,唐九洲自己也在孙亦航和连淮伟这里屡次碰壁。他实在是看不懂,一对每天都在吵架和和好中循环往复的笨蛋情侣究竟崩坏在哪里了。


等到唐九洲察觉到端倪的时候,已经太迟了。他对于任何感情的处理已经到了麻木的阶段,除了在罗一舟温暖的臂弯里确认着爱与被爱的存在,他不再愿意去思考更多与其他人的关系。


无所谓了,他是这样想的,无论自己的信任被辜负与否。如果他们最后根本没有人可以从这里逃出去,这么多份真挚热烈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呢?有人会为他们感动吗?有人愿意为他们流泪吗?……有人会,记得他们吗?


一场演给自己看的荒唐闹剧,它又真的好看吗?


“不要这么想,”罗一舟难得也会担当一下唐九洲的情感导师,只是开场白一如既往地认真强势,“感情的热烈已经烧掉了很多很多的谎言、偏见和冷漠,当然是有意义的。”


“……你还是不适合说这种话,像个老头子。”唐九洲哼了哼,连鼻子都皱起来了,示威似的捏住了罗一舟的脸。结果一抬头,突然发现这个人的情绪好像不对劲。


罗一舟的目光那样直白热烈,完全没给唐九洲躲闪的机会。“我是怕你怀疑我对你的爱,”他温声说,“可是九洲,爱是要发生在当事人身上才有意义的,你根本不用怕带不带得出去。因为除了我们自己,没有人可以评论我们的任何一份感情。”


感情产生的意义或许只影响了当下,又或许可以延续很久很久。但唯一不变的真理是,它曾经真实地存在,在某两个人之间搭起了再无第三者可以通过的桥梁。感情产生的意义,应当由当事人说了才算。


“我始终觉得,我们要从这里出去,并打开走廊上那些房门的锁,比那些同时掌管着走廊和宿舍钥匙的人要困难很多很多。”罗一舟说。


他一直这么保持着真心,真挚而热烈地爱着这里的每一个人。


……或许那个推理是正确的呢?




 



03


但不管推理是不是正确的,孙亦航此时的道歉,唐九洲觉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真的。


“他为什么道歉?……怎么看他都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吧?”李俊濠瞪大着本来就大的眼睛,唐九洲觉得他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。


“谁知道呢,”连淮伟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笑,他的刘海已经很长很长了,盖过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,说话有气无力的,“……或许就是想当男菩萨,想当救世主吧。你看看啊,这里的所有人,如果再等不了一个了结,就都该疯了呢。”


他的语气太奇怪,李俊濠本该起疑心的,转头却被他额角的伤吸引了注意。


“连淮伟,我发现你真的是猪诶!”他哭笑不得地锤了连淮伟的肩膀一下,“……你到底怎么洗个澡都摔成那样啊!……别不是因为平时嘴贱得罪了人,人家趁你洗澡把你揍了一顿啊!……告诉我是谁,我把我这个月屯的巧克力都给他。”


连淮伟“啊”了一声,手摸着额角的绷带,淡淡笑了笑。


“干嘛啊……别提啦……是我活该嘛。”


是活该病态疯癫,才活该给不了、也得不到信任。


孙亦航是全世界最温柔体贴、最包容大度的小猫。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大把肆意撒娇、享受纵容的机会,所以连淮伟差点也忘了,孙亦航是全世界最敏感、最警觉的小猫。


他没有对连淮伟这么凶过,被抓起头发用力摔在镜子上的时候真的好疼。可真正令连淮伟痛到全身都在发抖的是他说出来的话。一字一句,痛到心脏快要被挤压、碾碎、炸裂。


小连,是你吗?


我知道我多希望不是你。


“可是所有的证据都告诉我,那是你啊。”


连淮伟不知所措,只知道自己被质问,也被亲吻。等他的理智稍微恢复的时候,抬眼看见孙亦航满脸都被自己抹了血。“小航……别哭了……”他很少服软,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,“对不起小航……不要哭了好不好……”


孙亦航将喉咙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,用手指抹掉连淮伟直直坠在脸颊上的两滴眼泪,说:“你害怕吗?”


“……嗯。”连淮伟的眼神空洞,一副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表情。


孙亦航的唇角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,再次将手指插入连淮伟的发间,这次却极度温柔。“小连,你想要烂掉的话,想要把自己的人生变成地狱的话,抱着我一起就足够了……不可以拖别人下水,好吗?”


“可我也从没想过……”连淮伟的呼吸有些急促,却被孙亦航强势截断了话头。


“如果你杀了人,你可以告诉我。我可以帮你把尸体藏好,可以把血迹擦掉,可以把所有指向你的证据都抹掉,甚至可以代替你去认罪。如果是你开的门,我可以改做你的证人,我来撒谎,告诉他们我一直在你身边,这不可能是你做的……”孙亦航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,说得连淮伟呼吸都快停滞了,“……但你不可以骗我。”


“连淮伟,很多时候我都在被迫接受着一切。但那只是接受了。我不想你骗我。我唯独不愿意接受你骗我。”


连淮伟已经彻底冷静了。他看着他血淋淋的小猫,可怜的小猫,偏执的、已经接近崩溃的小猫。孙亦航几乎已经一口咬定了他的罪行,装模作样变成了他的法官,可他的样子,却像是恨不得自己是共犯。


“可你根本不信我啊,我怎么解释有用吗?”连淮伟跳下洗手台,打开水龙头冲洗手上的血迹,轻声说。“……你爱我吗,孙亦航?你都不相信我,为什么说爱我?……你想清楚没有,你要从我这里得到的,究竟是爱还是信任?”


世上到底哪里会有这样的爱人,宁可共他堕落地狱,不肯信他清清白白。连淮伟觉得自己应该生气、应该发狂的,明明什么都没有做,却得不到一句普通的“我相信你”。可他不是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病态。——他早就不喜欢正常的情爱戏码,不如就去地狱里缠绵好了。


“是你,”孙亦航从身后抱住他,把脸埋在他的肩膀,眼泪慢慢沾湿了一片,“……我想要的只是你。”


他早就不在乎连淮伟到底做了什么,怎么做的。就像他每次听到连淮伟说出的疯话都保持沉默。他不相信他天真无邪,却爱他爱到可以手染鲜血。反正都不是什么精神正常的好人,要烂就烂在一块好了。


“小航,我感觉自己早就……分裂成好多好多块了。”连淮伟注视着那块碎掉的镜子,就算是水波一样的裂纹也没有分开紧紧抱着他的孙亦航,“……我的整个人生就像碎片似的,丑陋不堪,没人愿意多看一眼。”


“谁说我又完整了?”小猫的鼻音很重,但隐约带着宠溺的笑意。


“无语,那你还怎么爱我?”


“把你拼起来爱你,”孙亦航说,“或者干脆打碎我自己。”









04


本来就不是完整的。


名字来自一只死掉的猫。


亲情来自一个陌生的男人。


友情来自一堆什么都不记得“舍友”。


爱情来自一只把血涂了他满脸的手。


……


本来就不具备完整的人格了,怎么能走救赎的路线呢?只有把自己砸得更碎一点,这样拥抱的时候没准会契合得更严密一点。


他们杀死了彼此虚伪而美好的笑脸,对一颗混蛋、污浊、烂透了却真实的心脏视若珍宝。


孙亦航原本觉得他和连淮伟谁也不能把“爱”这么神圣的字眼挂在嘴边的,因为他们不完整,又肮脏,没那个资格。但是后来他发现了,被爱弄脏的是爱,让人变得破碎、变得不堪的是爱,让血和眼泪一起涌出来的也是爱。


人总不能因为被爱初初乍现的天使模样迷惑,就天真地相信自己其实是在天堂吧?


其实地狱里也有爱。


噬人的爱河混混沄沄,杀人的浴火燃烧不尽。








05


至于最后孙亦航为什么还要主动站出去道歉,连淮伟也不知道。就跟唐九洲一样,他不知道,也不太想知道。他解释过了,孙亦航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一句“我相信你”。但他也没有再问连淮伟什么。


连淮伟想,他和孙亦航之间依然缺乏信任,甚至可以说是没有。或许……那又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信任。比如说孙亦航知道以自己的精神状况完全有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,所以才变成了那样咄咄逼人的法官。


他不确定没有了信任的话,他们还能不能相爱,但对于彼此的劣根都知道得太透彻,他不知道他们除了爱又还剩什么。


睡在旁边的罗一舟和唐九洲就是一对正常而健康的情侣。


他们当然也会因为理念不同而吵架,但罗一舟不会拽着唐九洲的头发去砸碎洗手间的玻璃。他们聊天的话题也很普通,充满正能量。想出去外面的那个兴致勃勃地讲,不想出去那个安安静静地听。


连淮伟爱看着他们发呆,心情复杂,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不羡慕。


他和孙亦航也讨论过这个话题,但显然时机不太对。他们满脸都是血,坐在碎掉的镜子前,刚刚结束一番热吻,气还没喘匀。


“小航,你有想过外面的世界吗?……你想知道那里有什么吗?”


“……九洲和你说什么了?……还是常华森?”


“谁都不是,是我在问你。”


“不太想,但也没有很抗拒,”孙亦航从来不会拒绝回答连淮伟的问题,“……不过草鱼老师每次来身上都有很多……很奇怪的伤,我觉得外面肯定很危险,至少比这里危险。”


“不会有比你更危险的了,我的头真的好痛。”连伟淮顺势谴责道,声音软软的。在孙亦航企图道歉的前一秒钟他又快速跳回话题,果断地不给他半点减少愧疚的机会,“……小航啊,我问你,草鱼老师是外面的人吧?”


孙亦航觉得莫名其妙,不知道连淮伟想要说什么。“那当然是。”他回答道。


“……有没有可能,我是说可能……”连淮伟的脸色看上去很微妙,似乎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,“……就是,他,有没有可能……也是在骗我们呢?”


孙亦航的眼神闪了闪,没说话。


“孝慈跟我说过,他觉得有可能外面根本什么都没发生,什么天灾都是骗人的……唯一出了事的就是我们这座岛,是走廊上的那些房间。”


“……嗯。”


“……嗯……嗯是什么意思啦!”


孙亦航却笑了笑。“如果草鱼老师骗了我,那你就更不能骗我,这一辈子都不能,直到我们都死了的那天,都不可以,”他说,“……没有人的一生可以同时承受这么沉重的两次欺骗,好吗?”


“你又了解过多少人的人生啊?”连淮伟也觉得好笑。


“当我幻想死亡的时候,就会不小心看到很多人的人生结局,”孙亦航想了想,说,“……是因为那时候在冥河边上吗?……还是我失忆前其实是医生什么的,看多了离别,觉得司空见惯。”


“想的真多。比起医生更像刽子手吧。”


“你说是就是吧。”


“但你除了在我面前,其他时候也算是一个相当合格的救世主形象。”为了避免小猫嘚瑟,连淮伟又急踩了一脚油门,把话题转开,“……说说看吧,幻想死亡,想了些什么?”


孙亦航总是能轻易地被他带走话题。在这方面,连淮伟几乎不会失手。“……就一直在想一件事而已,”孙亦航说,“我死的时候一定要被贯穿心脏才行。”他突然一下子笑了,让连淮伟觉得气氛都诡异了起来。


“……是生怕自己死不透吧。”


“是因为我要带走你。”孙亦航笑得比方才更灿烂了。


在连淮伟的直视下,孙亦航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脏。


“一具腐烂的死尸里,不能再住着你了,对吧?”


连淮伟怔怔地盯着他的指尖看了好一会儿,终于忍不住失笑道:“那我俩被捅一个对穿才叫好呢。”


“也行,”冥河边艺术家孙亦航先生又陷入了他独特的精神世界,闭上眼睛说,“……那你记得抱紧我。”


“死也要做吃豆腐的鬼噢。”


“我有吗?”孙亦航扮无辜脸,真的好欠打。


……








06


孙滢皓抽了口烟。


但实际上他并不会抽烟,所以被呛得直咳嗽,眼泪控制不住得流了满脸。火星在他的指尖颤抖着,一刻也并未停息,就像这早已失去方向的船。


他们已经在平静的大海上漂了不知道多少天了,与陆地没有联系,仓库里的最后一口粮食也会在今天被生还者完全吃掉。


今天,就是他们所有人,生命画上句号的日子。


驾驶舱里只有两个人,是他和常华森。但与其说是驾驶舱,倒不如说是个休息室算了。他们之中没有人去开船。一开始段星星来努力过,但没成功,和孙滢皓无奈地对视了一眼。


“你就不能再试试吗。”他们闻声回头看,刘冠佑站在门边,双拳紧紧捏着衣角,死死盯着正在笔记本上写什么的常华森。


“……算了,”孙滢皓摆摆手,咳嗽了两声,“别为难他了。”他抖了抖烟灰,说,“……我每次想让他和我一起出去走廊上走走,不也没说动他吗?这次又怎么可能说动他呢?”


“冠佑别在这里待着了,”从他身侧挤进来的段星星把孙滢皓吐出来的烟用手扑散了些,他意识到驾驶舱的气氛并不对劲,只想把刘冠佑先赶出去,别让他闻烟味看吵架,“你让亿轩过来吧,我想问问他汪佳辰的情况。”


刘冠佑眉眼含忧,两步一回头,段星星冲他点点头,示意他放心。


孙滢皓又抽了口烟,这次虽然没有再呛着了,但他的眼泪还是一直在流。


“你还记得我们的名字是相互取的吗?”他不顾段星星给他使眼色,只盯着常华森的发顶仿佛在自说自话,“后来我真的成了夜晚出任务也从不失手的皓月,但你却变成了固执地守在原地、连走廊都害怕的森林……好笑吧?”


常华森写字的动作一顿,声音很小地开口道:“……等我写完就来试试开船,行吗?”


他终于开口了,孙滢皓眼眶一红。从上船以来就维持同一个动作在笔记本上写字的人……终于等到他开口了。


“我不是在怪你,常华森,我没有在怪你。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,我也有。只是你害怕的那些正好我不怕,仅此而已。”孙滢皓坐到他对面,说,“……我知道你敢想着往外冲,敢想要逃离这座岛,已经是我们中最勇敢的人了。”


常华森缄默不言。


“但每次在关键时刻逃避,我都想帮你。”孙滢皓继续说着,“我们明明有更多的机会,为什么不给我、不给你自己留一个?”


常华森握笔的手骤然收紧。段星星有点看不下去了,拍了拍孙滢皓的肩膀,提醒他别刺激到常华森,他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大概非常有限,已经临近崩溃状态了。


……毕竟没接住唐九洲最后导致罗一舟也跳下船而被留在小岛岸边的,也有他常华森一份。


他只能看着罗一舟毫不犹豫地“扑通”一声跳入大海,就像一只离群的断雁,化作一条沉默的孤舟,奋力游向唐九洲的方向。


他好像总是很倒霉,遇上一些有心无力的事。这样会显得他很没用,会让他觉得,自己很没用。


走廊上的门明明不是他开的,却被他发现居然可以开。邓孝慈明明是和他一起讨论才被带走的,他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。而最后他明明是可以去救邓孝慈的,但看到“进食实验室”的字样后,想通了所有的一切只能选择放弃。


罗一舟说的对,外面的人要进来,远比里面的人要出去容易许多。起源于事故,沉默于事故,爆发于事故,落幕于事故。一个个由外面的人制造的意外,却总是让里面的人来承担。就算横尸遍野的恶果吃够了,却也换不回这里死去的孩子们的生命。


真相分成两半,一半死在了孤岛上,一半随着大船在海上漂流,无法靠岸。


“如果罗一舟还在这里的话,怎么都不会让我们就这样放弃的吧?”孙滢皓把烟蒂踩在脚下碾了几下,语气压重了些,“……再找找,再找出点吃的来。”


“对啊,大不了今天就不吃了嘛,正好我也不太饿,”段星星总是很乐观地眯着眼睛笑,“……诶对,常华森,你得帮我记上!大功一件这可是!我可是难得有一天肚子不饿的!”


常华森惊讶地抬眼,半晌才笑了笑:“……好。”


孙滢皓凑过去看他还剩几页就快要写完的笔记本,愁眉苦脸地撑着下巴:“这可怎么办啊?……我们宿舍记事本好像快要用完了。”


“一会儿我去储藏室里找找吧,”常华森冲他柔声道,“应该还会有一些可以用来记事的材料。”


孙滢皓眼睛一亮,急性子让他完全不能好好坐着。“我现在就去找!给你找找有什么很厚的还防水的本子!”他兴奋地拍了拍常华森的肩膀,“……等我哦!”


“当然,”常华森笑笑,“……我们都在这儿一直等着。”







07


那天他们也是这样的,说要商量一下,选一个人来记录这里每天发生的事情,给后人提供考古的线索时,刚来不久的常华森以高票当选了。


“早该这样了,有些事情总要被写下来才可以,不然我们不记得自己,也没有人记得我们。”孙滢皓用手指卷着长发,开心地拍了拍常华森的背,“……你看你都不爱讲话,写字刚好啦!”


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又问:“小连,你都在这儿这么久,怎么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呢!”


“呸呸呸!才不要想这些!太不吉利了!”连淮伟连连摆手,一路挪着屁股企图后退,被邓孝慈捏着后颈像拎只猫一样提了回来。他用手揉搓着脸,满面愁容:“……你们搞得像写遗书一样,怎么可以……”


“呸!——”这会儿孙滢皓比他呸得还大声。


“就是记录一些东西而已,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嘛,没问题的。”常华森秀气的脸蛋很快染得绯红一片,很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,说,“那……大家还有什么要求吗?”


“文笔要写实一点,不要花里胡哨。”罗一舟一脸老干部的样子,说。


“字要好看一点,不能跟孙亦航一样鬼画符。”连淮伟满脸嫌弃,说。


无辜躺枪的孙亦航此时正缩在角落里昏昏欲睡,听见连淮伟叫自己的名字,便慢悠悠地爬过来,把脑袋按在他肩上蹭来蹭去。连淮伟被逗得“扑哧”一声笑出来,手却欲拒还迎地推着孙亦航的脑袋:“去去去,猫毛粘我一身了。”


那时常华森初担大任,还非常紧张,一直和孙滢皓咬耳朵,确认着自己所要做的工作。孙滢皓却开朗得很,用力拍着他肩膀,安慰他说别怕,自己会一直陪着他做这些的。


段星星和刘冠佑搭档凯旋,被风风光光地迎接,顺便带来了一条消息:又有新人要来啦。但这意味着……教官老师可能又要来啦!——大家一哄而散,只留下了乱糟糟的罗一舟的床铺。


但善良得仿佛蜂蜜罐子里养大的小孩显然不会在意这个。罗一舟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床垫,床单,被子,笔记本……最后是几只刚刚叠好的小纸船。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床头,就像放置着自己的未来那样谨慎。


现在也只有自己对面这个床铺是空着的了,新人肯定要住这里。罗一舟又顺手把对面整理了一下,被子都给叠成让人惊叹的标准豆腐块。然后他盘腿坐在床上,等待着宿舍门被推开,新人被送进来。


他的眼神像平静的海面,彼时没有半点波澜。


他的目光早已穿过禁闭的宿舍门通向了幽深冗长的走廊,仿佛在看自己的未来。


——充满着爱,漂亮,有光。










FIN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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